竹子煙在夢中，卻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曾經的竹子煙，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如果還有玩伴能夠認出她，肯定會說：

那件事以前的竹子煙，是個魔鬼。

她這六年來，一直認為自個兒的命格詭異，是天生的，然而，事情卻完全不是這樣。

實際上，這個詭異的命格，只伴隨著她六年。

只有短短六年。

從出生起，她就長著潔白的乳牙，還能口吐人言，不僅如此……她看到的世界也與常人有很大不同。

她能看到萬物的因果線。

不僅是能夠看到，她還能很自然的，從凡人哪怕最先進的光子電腦都不可能窺知一二的繁雜因果線中，選出自己需要的，再加以幹涉。

她知道，該在什麽時機稍微擋某人一下，就能讓他在六個小時候，被迎面駛來的汽車一頭撞飛。

她知道，該在什麽時候起床，能夠壓線踏著鈴聲的餘韻進教室。

她知道，下一次考試題目是什麽，老師又會抓哪個班幹部做苦力批卷。

她知道，如何用一個小石子，通過因果慣性，在數天甚至數月後，殺死千裏之外的某個人。

因果和萬物，都是她的玩具。

她不愛孤兒院，也不愛任何一個孩子，就連出生三天，長了一口牙齒，還口吐人言，預言了某個親戚的死，最終被這家人拋棄在外這種事情。

她也沒有任何感覺。

原本，她是這樣一個孩子。

當然，她也不是什麽會特意對人類施以惡意的存在，孤兒院還是多虧了她，才在最為困難的時候得到了金主資助，那些需要進行高風險手術的孩子，也是在她的幹涉下，才成為了少部分成功的那一部分人。

連帶反應是，連續完美收工10幾臺成功30%以下手術的某醫院火了幾天，前來求醫的患者人數激增，當然了，那些人的手術就和竹子煙沒啥關系了，所以成功率還是很標準的。

只是竹子煙不大明白，為啥後來恢覆到了三、四臺手術只有一臺成功的實例了，還有這麽多人絡繹不絕？

嘛，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所以很快就被她扔到一邊。

不過，要說孤兒院裏哪個孩子夭折了，她會掉兩滴眼淚……這又是說笑了。

那會兒，孤兒院的院長不姓張，姓莫。

孩子們都叫她莫媽媽。

只是，這人會在她12歲那年，因為她而鋃鐺入獄這件事情，從看到莫媽媽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

她覺得這人真的很愚蠢，因為如果她不去自首，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

一邊秉持著沒有道理的道德底線，一邊對那些病危和殘障兒童來者不拒，孤兒院的開銷一直吃緊，就連原本健康的孩子，也不能享受頓頓魚肉管夠的飯菜——水灣城到處都是河流，所以水產很便宜，鯽魚的價格常年徘徊在5塊一斤左右。

大蝦也從來沒超過15塊一斤。

再加上，很多想要領養孩子的家庭，聽說北山孤兒院這邊有很多殘障孩童，頓時就都不來了——他們怕其他那些看起來健康的孩子，有自個兒沒發現的暗疾。

病歷這玩意，顯然已經被他們遺忘了。

沒人領養，孤兒院的額外收入，自然也沒了。

這樣怎麽可能顧得過來呢？哪怕莫院長咬牙一生未婚，將自個兒過半工資都投進去，那也濺不起半點水花。

若不是竹子煙，整個孤兒院，早就完蛋了。

所以竹子煙三歲那年，問了她一個問題。

見她忙著給一個天生缺半邊頭蓋骨的孩子測顱壓——沒了一部分頭骨，這個孩子的腦髓液很容易分泌過甚，導致頭痛、嘔吐意識障礙、昏迷等可怕後果。

而孤兒院也沒有專門的設備，莫院長只能憑借手指的感覺和醫學經驗。

總之，見她在忙，竹子煙就等了一會兒。

“啊，是煙子啊，怎麽了？”

她從進來起，就是個與眾不同……好吧，是個怪異到令人畏懼的孩子，曾經，有個護工也想過要對她嚴加管教，結果，還沒等這個想法付諸於行動，竹子煙便冷冷的說：

“紅果子的夜晚真不錯，對吧？”

嚇得護工第二天就辭職了。

因為這個護工白天在孤兒院上班，晚上卻是紅果子情侶賓館的露水小姐——露水之緣，一夜情。

而且每個露水小姐都是蒙著面具工作的，現在，這事兒一下子被一個兩歲的孩子說出來，確實給這個護工帶來了可怕的暴擊傷害。

她還以為是莫院長暗示她這樣的野雞趕緊滾蛋。

於是乎，當莫院長領著她結算工資，絮絮叨叨的叮囑她以後要好好生活的時候，這些好意全變了味道……

至於在孤兒院中做個孩子王，那更是沒有一毛錢的難度。

可以說，普通孩子的童年是十萬個為什麽，而唯一困擾她的……卻是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我到底是誰？

這樣的哲學三問。

普通人看不到因果線，偶爾瞧見的修真者也看不到，所以，她知道自己大概哪邊都不是，本質也和人類沒有一毛錢關系。

“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莫媽媽。”

“哦，我們的萬事通也有問題啦，你問吧？”

年幼的竹子煙歪了歪腦袋：“你如果不收這麽多這樣的孩子，那麽普通的孩子就能過得更好一些，能夠吃到更加營養的食物，能上一兩個覆習班，甚至有更大的概率被好人家收養。”

莫媽媽手裏的動作停頓了。

“你的力量，決定了你的善意是有限的。”

“另外，你救不了這個孩子，他不會看到明天的天光。”

這是因為這個嬰兒，不僅是確實了一塊頭骨這樣的問題，他肝臟的功能，還有大腦，都有嚴重的問題，只是這些病在省內，還沒有出現在這麽小孩子身上的先例，病變部分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所以平常的檢查是查不出來的。

以人類目前的醫療手段，成人都是九死一生，這麽小的嬰孩，想要治療成功，是不可能的。

也是在發現這個嬰孩周圍的因果線，不管怎麽糾纏都是個死，竹子煙才第一次認識到，盡管能夠玩弄因果線，但是……那也不是萬能。

所以她挑在這個孩子身邊，對莫媽媽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這些殘障兒童霸占了孤兒院大量的經費，你會為這裏的其他孩子，因此而沒錢讀更好的學校，吃一次麥當勞都是奢侈，輸在起跑線上，而感到愧疚麽？”

然而莫媽媽根本無心回答她的問題：“你剛才說什麽，你說這個孩子撐不過今晚？！”

竹子煙：“……對。”

莫媽媽早就已經領略過她的神奇之處，因此一把抱起了這個孩子，要送他去醫院。

“毫無意義，即便你這麽做了，也毫無意義。”

她說。

然而莫媽媽根本沒聽，已經疲憊的身體再次迸發出力量，用背帶將孩子綁在身前，然後開著孤兒院裏用於采購的高頂篷，一路絕塵到醫院。

盡管這個孩子看起來目前還沒有問題，但莫媽媽還是強行要求重癥監護病房。

然而，在第一縷陽光出現之前，這個孩子，還是如同竹子煙估計的那般，去了。

莫媽媽從醫院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除了多了幾萬塊的搶救費用賬單，她什麽都沒能帶回來，只是，沒想到她還能記得竹子煙的問題。

“我很愧疚，沒能讓你們吃好穿好，能像其他孩子那樣，從小就能到處去玩，但……這些孩子也有生存的權利，哪怕多一秒，那也是他們的權利，所以我竭盡我的所能。”

“哦。”

自那之後，她就沒再管孤兒院相關的因果線大約……三個月。

然後孤兒院就要揭不開鍋了。

姐沒來之前，你們到底是怎麽撐下來的？

竹子煙使勁翻著白眼球。

最後，為了能讓自個兒吃飽飯，加上某個一直黏著她的孩子因為周末五毛一根的冰淇淋沒了而嚎嚎大哭……竹子煙決定還是幫幫孤兒院吧。

之後，得到了一筆善款的孤兒院回了一口氣。

但是經此事件，莫院長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她開始將殘障兒童的開銷固定在一個範圍，也是說，目前的孤兒院，不會再接受醫療開銷較大的孩子了。

莫媽媽也是整個孤兒院裏，唯一個不害怕竹子煙，每次都會笑瞇瞇和她說話的人。

不管是護工還是其他孩子，又或者是孤兒院的其他工作人員，對竹子煙……多是畏懼。

當然會覺得她可怕了，因為竹子煙覺得，人既然都要死了，那她義務告知一下，給對方一點準備的時間，一點和親人告別的時間，這是一種仁慈。

可是旁人不這麽看，他們覺得她是個報喪女妖。

竹子煙不以為意，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能力也在不斷變強。

在五歲那年，她看到了十二歲那一年具體會發生的事情。

“呵呵？這個岔路口……就是人們常說的，人生的分叉點吧？”

竹子煙覺得很有趣，因為她發現，自個兒的人生，將在12歲那年，因為一個選擇，而走向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其一，她不接受，那麽，接下來的道路非常清晰，她能夠保持原本的自我。

但是，其二，如果她接受了，那麽……接下來的人生路，她居然大半都看不見，就算是能看見的部分，也像是信號不好一般不清晰，甚至時不時的還會發生變動。

她好奇的瞅了半天，只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選擇了第二選項，那麽她會成為修真者。

“那也不錯，也許……能夠明白我是從哪來的，又到底是什麽。”

天真，沒有經歷過悲傷和痛苦的竹子煙，尚且不了解，看到和實際經歷過，完全是兩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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